世界袜都的“三级跳”

——编者按：

袜子很轻，传言“10亿双袜子换不来一架波音飞机”，说明传统制造业的利润已经“薄如刀锋”；袜子很重，不仅是人们日常生活的必需品，还关系到这个庞大行业众多劳动者的生计。

在中国袜业版图上，浙江诸暨、义乌、吉林辽源呈“三足鼎立”之势，各有特色。近年来，以低成本劳动力、低端产品、低成本竞争的扩张模式遭遇国内人口红利消失、全球产业转移加速等多重挑战，部分传统产业的可持续发展陷入困境。

从手摇袜机到智能工厂，依靠科技创新赋能传统产业已经成为袜业企业寻求变革和生存的共识。作为中国草根经济的缩影，这三大袜业主产区的转型升级对国内袜业影响巨大。

数月来，记者辗转三地采访调研，直面产能过剩、成本上涨、品牌疲软等袜业痛点，汇聚转型升级实践经验，探寻传统制造业高质量发展的内在逻辑和发展路径。

这一期的第一篇报道是《世界袜都的“三级跳”》。

从空中俯瞰，浙江诸暨大塘街的“袜子艺术小镇”就像一只巨大的“袜子”。

这种将土地打造成袜子形状的大规模计划，更多来自于当地政府的野心。2015年，大唐镇(现已并入大唐街)宣布三年投资55亿元，规划面积2.96平方公里，打造全球唯一以袜子为图腾的“袜子艺术小镇”。

从“袜子”到“袜子工业”，再到“袜子艺术”，每次只有一字之差，但对于这个“因袜而兴”的工业重镇，却意味着工业改革的“三级跳”。

上世纪70年代末，一些大唐农民白天在生产队干活，晚上回家偷偷织袜子。那时候一双袜子能挣一块钱，在生产队辛苦一天才四毛钱。这些厌倦了生计的地下织袜工看到了致富的希望。

一时间，这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队伍也在“围剿”中壮大起来。大唐袜业巅峰时期，聚集了数万家企业，数十万员工。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从此“用全中国人的双脚攀上了关系”，获得了“世界袜子之都”的称号。

时至今日，仍有媒体报道“大唐风里飘着袜子发财的神话还很多”。

2014年，大唐袜业产量超过258亿双。据说世界上每四双袜子中就有一双是大唐制造的。大量以代工为生的本土袜业企业陷入产能严重过剩、低价恶性竞争的“怪圈”，一双袜子只赚几毛钱。

作为全球最大的袜子生产基地，大唐袜业转型升级势在必行。由“智能硅谷、时尚市场、创意空间”三大区域组成的“袜业艺术小镇”，被赋予了“再造袜业，重塑大唐”的厚望。

以后“只卖鸡蛋，不卖鸡”

一年前遇到姜时，他脱下塑料模特身上的连裤袜，低声说：“我们的独家产品，正反面都没有线，图案可以达到绣花的效果。”

大唐袜业“专家”很多，往往一眼就知道门道。在这种3D双面无缝提花袜子批量上市之前，老蒋很容易不愿意给别人看。

“以后‘只卖鸡蛋不卖鸡’。也就是说，只卖袜子，不卖袜子机！”看着新研发的铁家伙，他自信地告诉记者，即使是业内最著名的意大利设备公司，也只知道它的技术原理，却做不出同样的机器。

"我们已经申请了多项发明专利."为了研发新型织袜机，老蒋和他的9名工程师团队花了4年多时间反复探索，技术逐渐成熟。用他自己的话说，即使是“棺材本”

“以前都是抢着学修，现在没人学了。”姜师傅说话很慢，带着上海口音。然而，他认为这是进步。现在织袜机自动化程度提高了，年轻人应该做更有价值的事情。

袜机是推动袜业升级的火车头。袜业的发展催生了织袜机的革新，织袜机的革新又促进了袜业的发展。从20世纪70年代末到2010年，大唐袜机经历了手动袜机、小型电脑袜机、全电脑袜机三个时期。

即使是用电脑织袜机生产，也还是解决不了缝脚趾的技术问题。

袜头缝制是袜子生产中的一道重要工序。机器的盲缝速度快，但是袜子的袜头会有一个突起的边。还有一种叫无骨缝合的手工眼对眼缝合，可以保证袜子的质量和舒适度。

赢得与外国投资者的专利诉讼

当时进口的智能一体袜机技术已经成熟，不仅可以实现全自动生产，还可以达到手工缝制的效果。但接近30万元的价格让中小袜业企业难以承受。

2011年以来，浙江海润精工股份有限公司、浙江萧也针织机械有限公司等袜机生产企业将研发方向锁定在智能一体化袜机上。

早年靠经营进口袜机赚到第一桶金的杨，是浙江嘉之力智能科技有限公司的负责人，2013年，他认识到智能一体袜机的市场前景，带着几名工程师夜以继日地进行技术攻关。

“为了防止技术外泄，门外还有一只大狗，警惕地盯着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杨笑着回忆道。

然而，如何打破国外企业的专利技术垄断，遵守知识产权保护规则，成为大唐袜机制造企业必须跨越的一道坎。

“我们和国外厂商打了两年，现在终于赢了。”杨并不回避这一过程的艰辛和复杂性。

浙江萧也针织机械有限公司副总经理顾晓东坦言，为了避免专利纠纷，专门成立了一个研究小组。他还要求律师和专家帮助当地中小企业应诉。

这些袜机企业研发的智能一体化袜机，改变了我国高端袜机长期依赖进口的被动局面。2015年起，大唐袜业企业开始使用本地企业生产的智能一体袜机。

在替代进口之前，意大利进口的同类袜机价格在30万元左右。"我们的产品上市后，对方的价格下降了三分之一."顾晓东告诉记者，国产袜机价格仅10万元左右，性能可与同类进口设备媲美。

目前，诸暨智能一体化袜机年生产能力超过6000台，是全球最大的智能袜机生产基地。

记者几次询问织袜机的成本，老阳总是笑而不答。“今年的新设备明年就变成老型号了。赚点钱就投入研发。”杨说，大唐的这些袜机厂彼此都很了解，稍微放松一点就会被对手超越。

“世界袜子之都”为何易主？

2015年6月，浙江省首批37个特色小镇名单正式公布。大唐的“袜子艺术小镇”成为中国唯一一个以袜子为图腾的特色小镇。

此前，“国际袜都”是大唐最著名的名片。早在2003年，以大唐镇为核心的大唐袜业，年产袜子80多亿双，产值130亿元。产量占国内市场的65%，国际市场的35%。

如果不是西方媒体的报道，大唐的这些勤劳的农民并不知道“国际袜都”的桂冠已经戴在了他们的头上。

2004年底，《纽约时报》的记者大卫巴尔沃萨写道：“这对于亚当斯密或其他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可能的

美国阿拉巴马州的Payburg镇在1907年生产袜子，产量一度达到世界的八分之一。2004年，大唐生产了90亿双袜子，而彭堡只有10亿双。

这个美国南部小镇和大唐镇相比，无论是规模、成本还是产业密度都是无法比拟的。以同质量的厚底袜为例。在大唐镇一双的成本只有27美分，而在彭堡是41美分。除了设备、原材料、劳动力便宜的优势，大唐对产业集群的利用也是对方完全无法比拟的。

几年后，彭堡的一位针织品商人回忆起小镇的衰落时说：“这就像一台吸尘器，把所有人都吸离了小镇。”。

辉煌不再的彭堡，看着一个叫大唐的国际袜业巨头在中国的一个偏远小镇崛起。

小到可以生产袜子机螺丝。

去年，吉林省辽源市的袜子商决定将工厂迁至大唐。

“搬家不容易啊！”我忙着调试新设备，一连叹了几口气。“我把那边的袜机都卖了，连老婆孩子结婚带孩子，还有七八个技术员。”

我在辽源的时候，节俭之初生产的“卓不凡”系列童袜，成功进入大润发等超市。尤其是河南、河北两省，销量一直不错。但受限于区域产业环境，品牌推广尤为困难。

与其温水煮青蛙，不如换个环境放生。之所以第一次选择大唐，是因为这里产业链完整，“小到袜子机器螺丝都能生产”。

晚饭时间过去了，来自河南的苏女士和年迈的婆婆还在忙着翻袜子。在这个房间里，有五台新的织袜缝纫机。

“前年手工翻一双袜子1分1分钱，去年涨到1分2分钱。”苏女士说，别小看这1%的钱。对于纯加工企业来说，一年就有一大笔钱。

“生意越来越难做，但如果这里没有工作，你可以想象其他地方。”苏女士并不后悔来大唐进行二次创业的决定。

2014年，大唐袜业开展了“三位一体”专项整治，关停了3000多家不符合安全生产的袜子相关企业。这些被关闭的小企业中，有一部分已经转移到新疆、安徽、江西等地。吉林辽源等产区蠢蠢欲动，适时到大唐“招商引资”，承接产业转移。

市场不是计划好的。

无论政府官员还是普通商人，谈到大唐袜业，都一致认为产业链非常完整，生产要素高度集中是其核心竞争力。

浙江海润精工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顾伯生经常用“油进来，袜子出去”来形容大唐产业链的完整。

顾伯生还有一个身份是大唐袜业研究所所长。据他回忆，上海棉纺织一厂的设备科长是诸暨东乡钟家村人。也许是因为这层关系，1969年，村里以160元一台的价格从上海买回了16台手摇袜机，创办了诸暨第一家集体袜厂。

当时手摇袜机每天能生产60双左右的棉袜，每双袜子净赚一元。由于货源短缺，诸暨人都去那里买袜子，破了小村。

很快，钟家村的农民发现原料根本供应不上，他们的队办企业也做不下去。后来是设备科长指点迷津：从国营袜厂买旧袜子拆线头。

1974年，在中嘉袜厂的帮助下，大宋村的袜厂也发展起来了。随着地下织袜工的出现，做袜子赚钱的消息不胫而走，周边乡镇的人悄悄来到大唐取经。

改革开放初期，大唐一半以上的农村都建立了家庭织袜作坊。那时候，在大唐的杭金公路沿线，到处都是提着篮子的农民，爬着窗户卖尼龙丝袜。

“小篮子销售很快被禁止，被迫转移到义乌。促进了义乌小商品市场的发展，也让大唐无意中代工了全球袜业巨头。”顾伯生坚决否认

这段历史虽然没有考证，但距离大唐不到60公里的义乌同时开设小商品市场是事实。

1991年，大唐建立了第一个纺织原料市场。接下来，逐渐发展成为产业链完整、产品系列丰富、技术支撑完备、创新能力强的产业集群。据测算，大唐由于在产业集群和产业链上的优势，可以降低1/4到1/3左右的成本。

浙江诸暨袜业协会秘书长杨云贵坦言，大唐袜业产业集群的出现，比政府计划的更顽强地“生长”在市场中。

“袜子白痴”跪到第一桶金

直线距离200公里的上海，不仅给了大唐袜业破土的“种子”，也给了它成长的“养料”。

顾博生的叔叔在上海国营纺织机械厂当技术员。他每年都回诸暨休年假，走街串巷修机器。

“那时候我还不到15岁。我骑着自行车，整天背着他。我早早出门，回家修织袜机。”顾博生笑着回忆，“他一天赚80多块钱。为了跟他学点本事，回上海还得杀两只鸡。”

也许是受他叔叔的影响，被称为“袜狂”的顾博生痴迷于各种袜机。这个1973年出生的企业家，体格健壮，双手有力。

2000年左右，随着国企改革的深入，脑子一转的顾伯生把目光投向了国营袜厂的机器。

当他从报纸上得知广东一家国营袜厂倒闭，有150台新的袜机要处理。颇为兴奋的顾博生从零开始借了50万。对他来说，这笔钱就是一场赌博，即使搞砸了也输不起。

整个拍卖过程很顺利。大货车停在厂门口的时候，被这家企业的员工拦住，说什么都不让袜机走。

顾伯生被迫跑到法院求助，没人告诉他该怎么办。他只能跪在门口见院长。门卫看不下去了，悄悄告诉他，尾号03的车是院长的车。“车一来，你就站起来往前冲。”

这一招确实有效。院长被诸暨人的困境感动，派了20多名法警去“抢”这些袜子机。

“如果他拉不回来，很可能就要跳楼了。”与顾伯生相熟的杨云贵透露，这150台织袜机让顾伯生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在大唐，几乎每个创业者都有自己的奋斗剧本。他们或以面料生产为主，或擅长开发设备，或以销售为主攻方向，不断分而治之。

不再以输出论英雄。

“目前整个大唐有12万台织袜机，高峰时达到16万台，国内其他产区只有7万台。”杨云贵举了一组数据来表明大唐在袜业的地位。

在《洛杉矶时报》上，有36家中国企业上榜，其中26家在诸暨。同时，大唐袜业区域品牌价值估值高达1100亿元。

"大唐袜机响了，世界上的一双袜子."杨云贵认为，大唐的袜业已经过了以产量论英雄的时代，不在乎每年能织多少双袜子。产业转型升级的关键是调结构，而不是增产。

由于代工利润率低，袜子企业越来越难招到工人。苏女士回忆，年初的时候，她在当地劳务市场拿着几天的“招聘”牌，兴趣不大。

“前段时间有个公司出价5800元，最后招到一个挡车器。还没带出劳务市场，就被另一家公司涨价掐断了，双方还起了争执。”大唐当地袜子企业的老板徐止平感觉更明显。

徐止平告诉记者，他有160多台织袜机。一个挡车器的月薪前年是5300元，去年有企业开到6000元。

“现在越来越难招了。”他补充说，过去，老员工会带学徒，但现在年轻人不愿意学习，他们不能

说到袜业数字化，大唐的“坚持”就像打了鸡血，总有说不完的话。

“坚持哥”是浙江修心科技总经理何朝阳的微信昵称。这位企业家身材敦实，声音洪亮，在介绍工厂时眼睛闪闪发光。

做了20多年袜子的何朝阳发现生意越来越难做。年轻人拒绝在工厂工作，专车司机一个月6000块钱还很难开。2016年，袜子厂亏损500万。

无奈之下，他“赌”上了数字化和智能制造，开发了数字化管理系统，借助物联网技术实时控制袜机状态和订单进度，将精力投入到智能工厂中。

走进偌大的车间，每台机器配备的显示屏格外醒目。当机器断开并需要维护时，顶灯打开。一位年轻的女工，踩着电动平衡车，带着一股清凉的能量来到现场。

就是这样一个上班如戏的工人，掌管着上百台袜机。这种效率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何朝阳拍着这些会“思考”的袜机说，秀心科技一共有822台袜机，一年能生产9000万双袜子，但工人从300多人降到了50多人。

“袜机改造前，有时候一天断线近百次，工人在车间来回接线，算起来有好几公里。改造后机器稳定性提高，一天最多断线20次。”何朝阳有在非洲设厂的打算，等技术进一步成熟，甚至可能在欧美设厂，“但控制中心在大唐。”

“坚持哥”不准备独享智能的甜头，而是积极推广经验，“让袜子这个传统行业有一个质的飞跃”。

“跨界”牵手“珍珠人生”

与善用数字“跳舞”的何朝阳不同，浙江明珠生活馆创始人刘专注于“跨界”创新。

在诸暨众多袜业企业的老板中，大学学过针织的刘是不可多得的毕业生。2000年，他创建了荣泰针织集团。与其他代工公司不同，刘在欧美设立办事处，绕过外贸公司，直接与品牌合作，使得外贸生意蒸蒸日上。

即便如此，刘深深意识到，“为别人做嫁衣”的时代终将结束，必须“回归”国内市场。

珍珠和袜子是诸暨的两大传统产业，前者利用率低，后者附加值低。刘偶然得知东华大学已经研制成功珍珠纤维，但如何应用还不得而知。

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于是投资5000万元买断珍珠纤维产品的发明专利，开发可用于工业生产的珍珠再生纤维素纤维。

珍珠和袜子“牵手”是什么“感觉”？走进珍珠生活工厂体验店，装修清新自然，整洁干净。摸摸“珍珠袜”，因为含有珍珠成分，手感柔软，能吸汗除臭.

在大唐，围绕一双袜子的创新还不止于此。热尼龙丝和冷尼龙丝，量子能量袜，防静脉曲张医用袜，防抽丝“菠萝袜”.

针对赛马马蹄铁容易受伤的特点，某袜业公司另辟蹊径，研发出赛马马蹄铁保护袜，让小镇跻身欧洲“赛马圈”.

这家以代工闻名的世界袜厂，正通过创新和智能制造，努力向制造业“微笑曲线”的两端进发。

一个没有围墙的世界袜厂可能就是这样。(记者黄流、黄海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