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插花，似乎都与偶然有关。赏花如赏树。第一步必须是选择某些高贵的花，根据它们的地位，同时将某种花与某种心情和环境联系起来。首先是香味，从茉莉花的浓郁和明显的香味，到丁香的温和香味，最后到中国兰花的干净和微妙的香味。越是淡淡的香气，越是难以辨认的花，越是高贵。然后是颜色、外观和吸引力的问题，它们也有很大差异。有的像胖姑娘，有的像清瘦诗情画意的淑女。有的以魅力勾人，有的以自己的芬芳为乐，似乎安于平静的生活。一些颜色鲜艳夺目，而另一些颜色则表现出柔和的色彩。不仅如此，花卉与周围环境、开花季节的关系更为密切。在我们的心目中，玫瑰自然地与阳光明媚的春日联系在一起；荷花很自然地与池塘边凉爽的夏日早晨联系在一起；桂花自然与中秋节联系在一起；季节是相关的；梅花自然与白雪有关，它和水仙花成为我们过年的一部分。每一种花生在它的环境中都是完美的；花卉爱好者最容易在我们的脑海中制作这些季节的图片，就像冬青树是圣诞节的礼物一样。兰花、菊花、荷花，如同松竹，取其质；它们是中国文学中君子的象征，尤其是兰花，因为它有一种奇异的美。万花之中。梅花也许是中国诗人的最爱；关于这种花，我在上一节讲过几句，据说梅花在百花中占据“第一”的位置，因为它在新年开花，所以受到百花的欢迎。鲜花占据首位。当然，人们也有不同的看法。牡丹在传统观念中被称为“花中之王”，尤其是在唐代。另一方面，牡丹因其鲜艳的色彩而常被视为繁荣幸福的象征；梅花是诗人之花，象征文人文静朴素；因此前者属于物质，而后者属于精神。唐太后武则天一日灵机一动，命宫中百花皆听其意，在隆冬的某一天盛开。结果，只有牡丹敢违抗皇命，晚开数小时。于是，武则天下令将数千盆牡丹从西安（当时的京都）贬到洛阳。有文人对牡丹颇为同情，正因如此。牡丹花虽失宠，但在民间仍保持着地位，洛阳也成为牡丹花的大本营。我想中国人之所以不重视玫瑰，是因为它的颜色和形状属于牡丹，而没有牡丹的艳丽。据中国古代记载，牡丹可分为九十种，每一种都有极富诗意的名字。兰花与牡丹不同，象征着幽静之美，因为它常生长在阴凉的山谷中。据说它有“孤独自赏”的美德，不管别人看不看，极不愿意被移植到城市里。如果被人移植到城里，一定要自然生长，否则就会枯死。因此，我们常称美貌隐居的少女，或隐居深山、不屑名利的文人墨客为“空谷兰”。它的香味很淡，似乎不是为了取悦任何人，但当人们欣赏它的时候，它的香味是何等的飘渺！正因如此，它成为君子不为世俗和真挚友谊的象征，因为有古书云：“入兰室，久不闻其香。 ”因为这个人的鼻子里，已经充满了花香。李立翁说：欣赏兰花最好的方法不是每个房间都放，而是只放一个房间，让人进出都能闻到它的芬芳。美国兰花似乎没有这种清香，但它们的花更大，形状和颜色也更艳丽。
我家乡的兰花，号称中国第一，人称“福建兰花”。它呈浅绿色，带有紫色斑点，花朵比普通兰花小得多，花瓣长仅一英寸多一点。最好最名贵的兰花品种叫陈梦良，它的颜色和水一样，浸在水里几乎看不见。牡丹以产地命名，兰花与美国花卉一样，以主人命名，如“普将军”、“沉军需官”、“李司马”、“黄八哥”、“陈孟良”、 “徐锦初”。兰花极难栽培，花朵极其娇嫩，极易枯萎。这无疑是其高贵品格被人类认可的原因。在所有的花卉中，兰花如果栽种不当，最容易枯死。所以爱兰的人，往往自己栽，不留给庸人照料；我看到有些人像照顾父母一样照顾兰花。一株价值不菲的植物可以像一尊精美的黄铜或花瓶一样令人羡慕。朋友不愿意分享一些新拍摄的照片可能会引起深深的怨恨。中国古籍中记载，一位书生因朋友不肯，偷了一根植物的新枝，被捕入狱。对于这种情感，沉复曾在《浮生六记》有过这样一段精彩的描述：“兰为重花，以其清香韵韵，花瓣略入谱者为稀有。兰婆之临终，赠一盆素馨春兰荷瓣，皆平肩宽心，茎细瓣洁，可入谱。自己浇的，花叶挺茂盛的。没过两年，突然枯死了。从根上看，白的像玉，兰芽绽放。一是无法理解，我觉得承受它也没什么福气，我发誓以后不种兰花了。”菊花是诗人陶渊明所爱的花，正如梅花是诗人林和敬所爱的花，荷花是儒生周濂喜所爱的花。与菊花的“冷美”和牡丹的艳丽相比，它的特点是显而易见的。据我所知，菊花有数百种。宋代大学者范成大，用非常漂亮的名字称呼各种菊花，这实际上创造了一种趋势。种类繁多似乎是菊花的特征，其形状和颜色各不相同。人们将白色和黄色视为菊花的“正面”颜色，还有紫色和红色的变种。所以它很便宜。白菊花和黄菊花的颜色产生了许多不同的名字，如“银碗”，“银铃”，“金铃”，“玉盆”，“玉”铃”、“玉绣球”等。也有人用名媛的名字，如“杨贵妃”、“西施”等。有时它们的形状像剪短的女人的头发，有时它们的胡须像长发。有几种菊花比其他菊花更香，据说最好的菊花具有麝香或“冰片”香味。荷花自成一类，在我看来，是最美丽的花朵。因为它的花、茎、叶都在
水上漂着，夏季没有莲花可赏是不觉其乐的。一个人如果没有一个房子在池塘之畔，尽可以把莲花种在大缸里。然而，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却很难享受莲花蔓延半英里的美景，它们弥漫在空气中的香味，以及花上的白色与红色，和点缀着水珠的大绿叶互相辉映的妙趣(美国种的水莲和莲荷不同)。宋代学者周氏写了一篇小品文，说明他爱莲花的原因。他说莲花象君子，生于污浊的水中而保持着清白之身。他所说的话证明他是一个儒家的理论家。由实利主义的观点上看起来，莲花的各部分都有用处。莲藕可以制成一种冷饮，莲叶可以包裹水果或其他的食物去蒸，莲花的形状和香味可供玩赏，莲子被人们视为神仙的食品，或剥出生吃，或晒干拌糖而食。 海棠和苹果花相象，与其他的花同样地得到诗人的爱好，虽则杜甫不曾提起这种产于他的故乡四川的花。人们提出过各种的解释，其中最可相信的解释是：海棠是杜甫母亲的名字，他为避讳起见，故不提起。我觉得只有两种花的香味比兰花更好，这两种花就是木樨和水仙花。水仙花也是我的故乡漳州的特产，此种花头曾大量输入美国，有一时期竟达数十万元之巨，后来美国农业部禁止这种清香扑鼻的花入境，以免美国人受花中或有的微菌所侵染。白水仙花头跟仙女一样地纯洁，不是要种在泥土里，而是要种在玻璃盆或磁盆里，内放清水和小圆石，而且需要极细心的照顾的。说这种花里有微菌，可真有点想入非非。杜鹃花虽有含笑之美，却被视为悲哀的花，因为据说它是杜鹃泣血而化成的；杜鹃从前是一个男孩子，为了他的兄弟被后母虐待而逃亡，特地跑出来寻觅他的。 花怎样插在瓶里，也与花的选举和品第同样重要。这种艺术至少可以追溯到十一世纪的时候。在十九世纪的初叶，《浮生六记》的作者曾经在“闲情记趣”一卷里描写插花的艺术。他主张应该把花插得好象一幅构意匀称的图画： 惟每年篱东菊绽，秋兴成癖，喜摘插瓶，不爱盆玩。 非盆玩不足观，以家无园圃，不能自植，货于市者，俱丛杂无致，故不取耳。其插花朵，数宜单，不宜双。每瓶取一种，不取二色。瓶口取阔大，不取窄小，阔大者舒展。不拘。自五七花至三四十花，必于瓶口中一丛怒起，以不散漫，不挤轧，不靠瓶口为妙；所谓“起把宜紧”也。或亭亭玉立，或飞舞横斜。花取参差，间以花蕊，以免飞钹耍盘之病。叶取不乱，梗取不强。用针宜藏，针长宁断之，毋令针针露梗，所谓“瓶口宜清”也。 视桌之大小，一桌三瓶至七瓶而止；多则眉目不分，即同市井之菊屏矣。几之高低，自三四寸至二尺五六寸而止；必须参差高下，互相照应，以气势联络为上。若中高两低，后高前低，成排对列，又犯俗所谓“锦灰堆”矣。 或密或疏，或进或出。全在会心者得画意乃可。 若盆碗盘洗，用漂青，松香，榆皮，面和油，先熬以稻灰，收成胶。以铜片按钉向上，将膏火化，粘铜片于盘碗盆洗中。俟冷，将花用铁丝扎把，插于钉上，宜斜偏取势，不可居中，更宜枝疏叶清，不可拥挤；然后加水，用碗沙少许掩铜片，使观者疑丛花生于碗底方妙。 若以木本花果插瓶，剪裁之法(不能色色自觅，倩人攀折者每不合意)，必先执在手中，横斜以观其势，反侧以取其态。相定之后，剪去杂枝，以疏瘦古怪为佳。再思其梗如何入瓶，或折或曲，插入瓶口，方免背叶侧花 之患。若一枝到手，先拘定其梗之直者插瓶中，势必枝乱梗强，花侧叶背，既难取态，更无韵致矣。折梗打曲之法：锯其梗之半而嵌以砖石，则直者曲矣。如患梗倒，敲一二钉以管之。即枫叶竹枝，乱草荆棘，均堪入选。或绿竹一竿，配以枸杞数粒，几茎细草，伴以荆棘两枝，苟位置得宜，另有世外之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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